围炉夜话-渥水17

卷首语

一朵朵雪花天上来,带着蓝天的博爱,轻抚山川和江海,福佑来年里春暖花开。在这雪花舞动的梦幻里,让我们一起用翩翩起舞的思绪,去编织冰雪中的童话,用梦想与憧憬为笔触、用爱与智慧为涂料、用蓝天的胸怀为画布,为人生百态描画肖像、为自然间的万物谱写旋律。

在这期《渥水》里,你会在《古风韵律》中,感受到古典诗词韵律的抑扬顿挫;在《新诗雪语》中邂逅在想象的草原上奔驰的骏马;在《围炉夜话》中翻读一篇篇美文,如同在壁炉旁沐浴春风、一解冬夜的寂寞;在《谈文论诗》中,你会和名家邂逅,体会什么是诗文之眼境界为上,什么是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四位编辑在孕育这期《渥水》的过程中,集思广益、倾情尽心,在《围炉夜话》和首次引入的《谈文论诗》两个栏目里添加了编者导言,期待能给读者带来一些心动与惊喜。

感谢为此期赐稿的诗友文友们,是你们的支持和陪伴让《渥水》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编者推荐语

春节是中国人狂欢的节日,每个人关于春节都有着美好的回忆。瘦灯的《春节话鞭炮》和雪犁的《拜年》均以情见长。瘦灯文笔豪放热烈,雪犁的文笔细腻婉约,一南一北,风格迥异,但都把海外游子的乡愁抒发得酣畅淋漓。

喜庆之余,游子总会触碰岁月的琴弦。 宁儿的《翻古》,以白描的手法记录了自己家族近七十年的旧事,折射出时代的变迁。没有宏大的叙事,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细致绵密,韵味深长。

王继和拜友弘诗怀念知青生活的两篇文章,一个笔墨浓重,一个淡雅明亮。王继的《那场雪,铺天盖地》,再现了53年前的那场暴风雪,知青点、降生的小牛犊,恶劣环境下传达出的人性美,如陈年的老酒,散发着醇厚的芳香。

拜友弘诗的《林场知青冬事》,以欢快温暖的笔调涂抹了乡村冬日的风景和知青生活的多样色彩。炊烟、豆腐、雪花化成了青春岁月里的一朵浪花。

亲情是寒冬里的一碗腊八粥,经过岁月的熬煮,留下的永远是温暖与感动。泰华的《怀念二姑父》,感情真挚,令人动容。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老年移民生活,是作家笔下一个沉重的话题。

杜杜,北美华文文坛颇有影响的女作家,她的小说《水管》通过王奶奶与邻里之间水管漏水的细节,深度开掘,揭示根深蒂固的小农意识,与西方的人际关系碰撞的悲剧,令人唏嘘。作者笔力冷峻,深藏着同情与深刻的思考。

心有多大,舞台有多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播种梦想,等待时机,该是怎样的人生?若寒的《暗香》外二篇,以清新脱俗的笔调阐述的哲理,读后暗香盈袖,沁人心脾。

疫情不仅给人们带来伤痛,而且还让人学会了思考,同时也考验人的良知与善恶。叔丁的《亲,搭把手好吗?》,辞约旨丰。意在在表达女性独立的时候,也要学会勇敢地求援。

空谷的《那双黑眼睛》则从道德和良知的角度,为下岗的“教授”助力,犹如小女孩清澈的黑眼睛,不染混浊。

历史是一条长河,你愿乘一叶扁舟去探寻人类文明起源之谜吗?

一尘的《走出原始山洞》,感性与理性交织,浪漫大胆。在互联网时代,借助时光压缩机,穿越到旧石器时代,以一个魔术师的眼光,想象那个时代的爱情,探寻人类文明起源之谜。

围着温暖的文学壁炉,探讨人生,让文学抚慰心灵,该是何等温馨。布衣暖,菜根香,唯有读书滋味长。


瘦灯 | 春节话鞭炮

中国的传统节日中,最红火的莫过于春节了。而春节风俗中,最红火的角儿色又非鞭炮莫属。

一进入腊月,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就在四面八方响起来了。从此以后,这响声和人们的心情一样,一日浓过一日。女孩儿们过年,有三盼:新衣服、小灯笼、和头上的插花。男孩们也有三盼:鞭炮、鞭炮、还是鞭炮!

几十年前的鞭炮,花样已经不少了。在山东地儿,小个的叫做鞭,大个的叫炮。烟花一类,统统叫花。鞭大都上百头编在一起,挂到杆子上放。而炮则需要单独墩在地上点放,其声如雷。普通的家庭,至少要买两挂几百响的鞭炮。一挂年三十儿子时放,一挂初一早上吃饺子前放。

花的品种繁多,价格也比较贵。燃放时间长、光色绚丽的花属于奢侈品,一条街上只有几家能隆重推出。放的时候,当街招呼几声:“放话啦!”街坊邻居呼啦啦都出来围观。当然,还有许多小巧便宜的花。常玩儿的品种,有举在手里的窜花。这玩艺儿会向天空发射带哨声的彩色火球。有调皮的钻天猴,又叫又闪,到处乱钻。大男孩爱玩一种尺多长、棍状的窜火。这玩意浑身喷火星,可以拿着搏斗,就像星球大战中绝地武士使用的激光武器。

还有一种叫做两响的炮,也叫二踢脚。地面上点燃爆炸后,腾空而起,牵着所有人的目光,消失在天空中。直到远远看到迸散的火球,随后才是迟到的第二响。春节期间各家放鞭炮似乎也是一种炫耀,比比谁家放得多,放得响,放得高,放得华丽。

男孩们会有自己另类的玩法。一般两军对垒游戏最刺激。整挂鞭炮拆整为零,拿在手里,点燃后向对方扔出去。也常常将二踢脚横放,当作榴弹炮,轰击远方的目标。最恶搞的玩法是点着鞭炮丢茅坑里,学名“发粪涂墙”。

腊月二十五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那天卖鞭炮的市场达到最大规模。数十辆装满鞭炮的大车,竞相燃放各类鞭炮。地面天空,硝烟弥漫,电光石火,振聋发聩。一轮炮仗刚放完,很多愣头小子们就扑到地上抢夺哑火鞭炮。总有几个迟爆的鞭炮,被炸得鲜血淋漓者,屡见不鲜。

年三十终于到了。早上醒来就听到远远近近稠密的鞭炮声。这是一种整个大地在狂欢的节奏!一到晚上,户外几乎就是声光的世界了。夜空中流光溢彩,爆炸密集。真个是星汉璀璨,若出其中。新旧年交接的那一刻,狂欢达到高潮!一切都在震动,在发光,在沸腾……

这种鞭炮的狂欢一直到初一的上午才消停下来。吃过饺子后,人们开始串门拜年了。走进各家的院子,都要踏着一层厚厚的鞭炮碎屑。这些带着强烈年气的,花花绿绿的碎屑,一直保留到初五以后才开始清除。

春节的鞭炮文化,随着时代的进展,已经逐步褪化了。但那曾经的热烈和振奋,已经深深地植根在记忆深处了。每到大年夜,只要一闭眼,那无远弗届的鞭炮声,就会轰轰隆隆,噼噼叭叭的在脑海中爆发出来。


雪犁 |拜年



说起拜年,在我小的时候,是真的要跪着向长辈磕头的。当然,这是关上门偷偷地磕头的。

记得七十年代初的那个农历新年,和往年一样,母亲穿上用旗袍剪去下摆请裁缝定身改做的乔其纱夹袄,在外面套上一件灰色的列宁装,两手各牵着身穿新棉袄新棉鞋的我和姐姐,跟在提着大包小包年货的爸爸后面,去向爷爷奶奶拜年。其实爷爷奶奶家就住在同一条弄堂里,但据说希望独立门户的爸爸和妈妈,在结婚后提出每月孝敬爷爷奶奶25元,便不再去爷爷奶奶家搭伙吃饭了。很多年后母亲告诉我,在那个年代里,这样的做法,是带有一丝不孝顺的。

推开门,爷爷威坐在一个高背藤椅上,我和姐姐赶紧喊:“爷爷新年好!”。叔叔顺手取来饭锅保暖用草窝上的盖子,往爷爷脚下一放,这时候奶奶笑咪咪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往爷爷身旁一坐,姐姐就乖乖地跪上了草窝盖子。姐姐磕头起身后,轮到我的时候,我就憋着嘴唇一边偷笑,一边跪了下去。一旁的叔叔说我态度不认真,我站起身来向叔叔吐吐舌头,矫情地反叛说:“磕头是四旧。”。

爷爷患有白内障,耳朵也聋,他干枯的手离开取暖用的烫婆子,拉着我和姐姐的手,慈祥地笑着。这时奶奶从绸缎袍子里掏出两个红包,我和姐姐各自恭敬接过打开,红包里是两块银币。母亲从我们身后赶紧接过红包,嘱咐我和姐姐说谢谢。这是我最后一次拿到爷爷给的红包,过了一个多月,爷爷在宁波老家去世了。爸爸满足爷爷最后的意愿,把奄奄一息他背到上海十六铺码头上了船,在他宁波老家祖屋后的竹园里悄悄地落葬。丧礼后我们全家回到上海,我问起爷爷给我和姐姐的银币,妈妈从抽屉里取出来给我看,两枚是袁世凯的“大头”,另两枚是孙中山的“小头”。

父亲是家里的长兄,每年春节磕头之后,我就与妈妈一起进了奶奶家的厨房帮手做团圆饭,妈妈作为大嫂,要赶在姑姑带着表哥表妹来拜年前做出一桌菜来。其实年菜在农历新年前的两周前就开始准备了,妈妈为了讨爷爷奶奶喜欢,做的菜式大部分是宁波传统菜,由于当年没有冰箱,物质也没有现在那么丰富,妈妈就要提前帮奶奶制作风干鸡,用酱油腌制五花肉,瘦肉灌制的腊肠,还有风里吹干的海鳗。

虽然我是家里的小女儿,但母亲分配给我的任务也不轻。上海的冬天是阴冷的,母亲在做酱鸭前,总要让我捧着冰冷的鸭子拔鸭毛,这给我童年带来很大的阴影,出国后只要看见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就会联想到这布满胡子的讨厌鸭头。我比较喜欢干的活是做蛋饺,江浙人过年不吃饺子,但寓意着金元宝的蛋饺是必不可少的。 我喜欢站在暖炉前,在小小的圆勺上涂一点点猪油,然后在勺里注入一汤匙的蛋液,将小勺在炉火上轻轻一转,放入一点调好的肉酱,将蛋皮对折封口,金元宝就做好了。

江浙一带的年菜,每个菜的量不大,在北方人看来有点小家子气, 可在物质缺乏的年代,要保持传统做出八个冷菜,八个热炒,还有大菜和点心,对母亲来说,是用足了她智慧和心思的。酱鸭,熏鱼,油爆虾,烤麸,金瓜拌海蜇,酱油肉,鳗鱼鲞,油焖笋……在冷菜结束后再吃两条刚炸好的春卷,还有一碗糯到口里即化的宁波猪油汤圆,这股暖流激发了胃口,接着母亲又边做热菜边端上桌,水晶虾仁,葱爆海参,苔条黄鱼,糖醋排骨,蚝油牛肉,家乡红烧肉,塔菜炒冬笋,还有毛蟹炒年糕……最后当爸爸帮妈妈端上一个高脚暖锅,热气腾腾的金元宝蛋饺一排排浮现在眼前时,爷爷奶奶姑姑叔叔的赞叹声,是对我劳动最好的奖励。妈妈用冒着汗的额头,贴在我潮红的脸蛋上,我可以感觉到妈妈的骄傲。

八十年代末我出国留学后,就再没有机会吃到妈妈做的年饭,因为中国农历新年时,加拿大的学校或者公司都不放假。母亲因患帕金森在七十多岁就去世了,所幸的是在她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农历新年,因照顾她的阿姨返回家乡过年,使得我有一种责任感回家照顾母亲。当时我竭尽全力回忆模仿妈妈煮过的年菜,但却煮不出妈妈煮的味道。而妈妈也因为吞咽困难,没能吃上几口。

历史在重演。今年儿子因为疫情在纽约读书无法回家,实际上他在七年前离家出去读大学,也没有机会回家过年了。可我们这代人,不管离开中国多久,我们心中的新年依然在春节,这是缅怀亲人的时候。虽然现在年轻人不用下跪,通过微信就能抢到红包。但如果让我再有机会回到童年,我是愿意向祖辈下跪磕头的,虽然他们严厉的教育被我们反感过,他们不善言辞的爱也让我们误会过,可我们总是在慢慢升级到和祖辈当年一样的年纪,才渐渐懂得他们内心的寂寞和对小辈的思念。

这几年的年饭,我都是和朋友一起在餐馆分享的,而今年因为疫情我们只能在网上订餐。虽然不用在厨房劳累似乎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福气,可无法再享受到与家乡亲人团聚在一起品味年菜,却是我们海外游子的遗憾。俗话说,出门靠朋友,好在来自祖国各地的兄弟姐妹在国外视同亲友,我们的亲情,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那就是最朴素的年味。


宁 儿 | 翻古 

从小到大我常听外婆、母亲姨舅在茶余饭后翻古。湘方言“翻古”意思是回忆旧事。翻古时话题的主角往往是我的曾外祖母、母亲的娭毑。娭毑是湘人对奶奶的尊称。

有关她的故事或回忆大都断断续续的,难以厘清。每个人视角各异,评价不一,而且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零散、跳跃,甚至自相矛盾,呈碎片化,相当部分时长已逾百年。这些反聩到我耳中的信息历经六十余年口口相传,如同老旧照片日渐褪色和模糊,草蛇灰线般隐现出一段家族秘史。我只得尽己所能,像拼图一般,力求还原。尽管这么做费力不讨好,但我觉得非常值得!

民国初期湖南某地担任过大法官的外曾祖父,为官清廉,直到任上病逝。家里除了几间祖屋,未曾置过一亩地。外曾祖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小脚妇人,中年时守寡,含辛茹苦将一双儿女拉扯大。老人家独撑陈家大局,既是”老祖宗”,也是“大管家”。

外曾祖母一家原是古城长沙居民。早年间她没少吃过缺文化的哑巴亏,日子再苦再难也要供儿女上学。好在儿女也争气,功课好。儿子后来在银行谋到一份差事,端上金饭碗;女儿也嫁到好人家,只是不擅女红,干家务活不是里手。

1938年“文夕大火”后,长沙已成一片焦土。在外公专程护送下,一家老小迁回湘潭故里。那时排行老三的母亲未满两岁。

当时在星城长沙谋生的外公收入微薄,这对七口之家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在那个战乱频仍、风雨飘摇的岁月,一个近乎文盲的小脚妇人,主要靠从陈家祠堂租来的十几亩水田维持全家生计,委实不易。

舅舅说过,娭毑比多数乡村男人泼辣能干,虽不识文断字,但有胆有识,能说会道,深谙人情事故,懂经营会划算。四季农事、家事,里外照应周全。祠堂德高望重的族长、甲长保长也敬她三分。有关她早年间放印子钱的传闻,我曾向舅舅求证,舅舅当时略显犹豫,未予回应。

母亲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八十多年前,外曾祖母是怎样从亲戚那里东挪西借,凑足那十五亩水田押金的,足足有350两银子。此外,老人家年年须向祠堂缴纳十多担谷子,充作租金。

生逢乱世,外曾祖母当婆婆的头十年,不是很顺。有两件烦心事儿让她脑壳痛。头一件是女儿的疯病。女儿因未满月的婴儿夭折,导致失心疯,病情时好时坏。她只好將其接回娘家。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这水还得收回,讲起都圞心痛。

第二件事儿就是儿媳不争气的肚子。连生四胎都是妹子,一再失望的外曾祖母愈发话难听,脸难看。

续香火这事成了婆媳矛盾焦点。面对强势的婆婆,外婆只得忍气吞声,心里的苦只能向夫君倾诉。可是外公两三月才回家一次。忧思长久郁结于心,茶饭不香,外婆患上严重的胃病。发作时,疼得在床上打滚,需要女儿踩着肚子才能缓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小时候的我常见外婆吃“胃友”和“胃仙”药片。她对我说,那些年把一世的泪水都快哭干了!

家缺男丁,在乡下是抬不起头的,日子比旁人平添了几分艰难。母親似乎比姐妹幸运,从小寄养在她外婆家,逢年过节回家做客似的。

大姨就造孽巴沙的,比外婆只小十六岁的她,很小就带妹妹、打猪草;稍大点洗衣做饭砍柴,干各种农活。由于个小瘦弱,干活力不从心,挨打受骂成家常便饭,比别人家的童养媳好不到哪去。外婆曾说:“你大姨挨的打,不少是替自己娘受的。”

外公常年在长沙、湘潭两城做事,乡下家中除了雇的一个本家长工,清一色的女人。母亲原来上面还有一个长两岁的姐姐。小姐姐排名老二,长的又白又胖,大眼睛长睫毛,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五岁时,得了痢疾,泻肚子好多天,用了偏方不见好,瘦得没了人形,曾央求外婆:“姆妈,你给我治好病,长大我会孝顺你的。”最后眼睁睁望着孩子在手上咽气,外婆也病了一场。

陈家最不缺的似乎是妹子。第二年,母亲的大妹出生。

1944年6月,日军攻占湘潭。故乡沦陷的452个昼夜,可谓不堪回首。本该发蒙上学的母亲和家人终日提心吊胆的。七十几年后,母亲仍清晰的记得为躲避鬼子,一家六口时常在自家租赁的稻田里隐藏时的场景。

她说:“娭毑、姆妈和姑妈,每人牵着一个细妹子,趴在或干涸或泥泞的稻田里,大气都不敢喘!”等鬼子走后,大大小小六个女人,相互搀扶着,翻过一道陡坡,步行到冯家老屋老乡家柴房躲一夜。当时她的娭毑鬓角已现灰白,蓬头垢面,迈着小脚,一步一挪。那揪心的一幕,烙印般留在母亲的记忆里。

日本鬼子投降后的第二年,舅舅出生,三代单传的陈家终于有后。舅舅满月那天,办了流水席,招待亲戚和乡亲,人们如众星拱月般围观陈家这根独苗。外曾祖母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笑呵呵,对外婆嘘寒问暖,对孙女们打骂次数明显减少。全家人如释重负,都松了一口气。外婆独自到二妹子坟上坐了一个时辰,带去孩子最爱吃的五香蚕豆。

随后几年,四姨和满姨先后降生。姨妈们由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后,依然难忘小时候受过老人家的体罚。她们说唯一例外的是福姐。福姐就是我母亲。这也在外婆那里得到印证。外婆说,你母亲模样周正,性子好,聪慧有礼,手巧嘴甜,又写得一手好字,算盘也打得不错。陈家对外人情往来,支借钱物,赶场采买这些跑腿的事儿,娭毑都放心交给你母亲呢。你母亲就算犯错,也只是挨几句骂,从不体罚。你母亲在亲戚中有个外号:“陈家小小联络员”。

1949年9月湖南和平解放。已经十二岁的母亲和十岁的二姨重返小学学堂。大姨参加了土改工作队。 母亲的娭几觉得世道真变了,她那一套似乎吃不开了。土改时摸家产划成分,她非常焦虑,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她担心戴上富农婆帽子,沦为批斗游街的靶子,尊严被扔到地上,千人踩万人踏。如何了得?

有惊无险,最后陈家成份定为小土地出租,不在专政对象之列,自己的老脸和儿孙前程得以保全。陈家分了八亩水田,以前交的押金也可退回。母亲的娭毑一高兴,多喝了几杯,差点就醉了。

高小毕业的母亲在家务农,两年后参加工作,任乡信用社出纳。二姨后来升初中,考上中专,毕业后分到郴州县政府。大姨在安江纱厂当工人。三个孙女成为公家人,外曾祖母感叹新的世道对穷人好,尤其是对女娃们好。

一九五七年8月,我父母结婚。母亲记得谈恋爱时,父亲头一次登门,外曾祖母见到了一个年轻英气的中尉军官,喜笑颜开,连声说:“要得!要得!”然后亲亲热热拉着未来孙女婿的手,叫着他的名字,坐下寒喧。外婆姨妈们在她的支使下,烧水泡茶,生火做饭,忙得团团转。

三年困难时期,饥荒袭来。五九年入秋以后,有些浮肿的她,疾病缠身。当时在乡信用社上班的母亲已怀我6个月,常回家探望老人家。

一次,外曾祖母抚摸着母亲的肚子,说:“咯硬是个伢儿!”
母亲说:“说不定是个细妹子咧。”
外曾祖母说:“我这一世看过无数女人生崽,从没走过眼呢。”
母亲笑道:“那你还担心陈家断香火,和姆妈较劲那么多年。”

外曾祖母也不恼,说:“家里也就你敢这么和娭毑讲话呢。晓得啵?好饭不怕晚,你姆妈生你弟,结的是秋后瓜!我心里明镜似的,这叫激将法。你姆妈性子温良,在我身边侍候没少受委屈。”

她歇了一会儿,又说道:“只怕你们还有乡邻背地里说我“恶”(方言凶的意思),是个厉害角色吧?”

未等母亲搭腔,她叹口气,苦笑着说:“你爷爷走的早,你父亲在外奔波,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强霸蛮,全家人就只能呷西北风。”
也许是隔代亲,外曾祖母与母亲很投缘,两人常悄悄说一些体己话儿。

接近年底,外曾祖母病情仍未见起色,外婆想宰杀家中唯一的老母鸡,给她补补身子。外曾祖母说什么也不同意,叮嘱外婆一定要留给孙女坐月子下奶用。那只芦花鸡是老人家顶着压力,好话歹话说尽,才没被村干部收走的。

她说:“再饿也不能饿着我的重外孙。真想看着重外孙子落地呢。”

她没有等到那一天。在那个难熬的冬天离开人世。来年二月,我呱呱坠地。

外曾祖母作古六十余年,外婆、大姨也已先后离世。最近几年,年事已高的母亲和舅舅姨妈聚会聊天翻古,常念叨她们三人。

外婆在世时,每次翻古总也躲不开绕不过自己的婆婆。记得九十岁寿宴上,一儿五女及五婿一媳、数十个孙辈重孙辈向她敬酒,老人家满面红光、心满意足。外婆对我再次讲起着婆媳的陈年往事,她那有些浑浊的眼睛遥望着远处的英雄岭,有好一阵儿神色侊惚,喃喃说道:“我的二妺子如果还活着,也该是儿孙满堂了。”


王继| 那场雪,铺天盖地

西北风,整整刮了一个晚上。新买回的两扇门,木头根本就没有干透,翘得变形了,门关不严实,门缝足有两指宽。风通过门缝吹进来,是带着哨音的。呼呼!嗖嗖的!木板镶成的小窗户也关不严实,外面的西北风玩命似的摇了一夜的窗户,噼啪!噼啪!让我许久没法入睡。

天刚亮,我迷迷糊糊的从炕上爬起身,就不禁先大吃一惊。屋里哪儿来的雪?看样子是雪从门缝刮进屋的,我炕前的一双鞋都被雪埋了。等我起身想推开房门,竟然还得费点劲儿。原来一夜的西北风裹着暴雪,已经把小小的房门堵了下半截。

我再推开院门,往村外一看,傻了。村子最南面的一片梅李园怎么不见了?梅李树本来就长的不高,一夜的暴风雪,竟然把梅李园的树冠和树身全盖住,分不清了。村外的道路,路边的水渠,路南边的大片田地也分不清了。一脚踩下去,雪就快埋到膝盖。再往北看看身后的村子,一个人影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墙上,房上,路上,树上,全都是厚厚的积雪。村子中间那座平日里能套着驴子的大磨盘,还有上面的石碾子,也分不清了,全都被堆成了一个硕大的雪疙瘩。 大雪还在下着。我有早起的习惯,再加上年轻气盛,好奇心强,不知深浅,就冒冒失失地依据路边的一排白杨树为标识,大概估摸着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村东头的饲养室摸去,想去看看那一头我最喜欢的母牛,听说它昨天才生下一头小牛犊,可爱极了。

饲养室在村东头偏北一点,拐过去要经过一处涝池。可一夜的暴雪,让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涝池,哪里是该拐弯。心里总惦记着那头小牛犊,也就没太在意脚下的路,只是凭着感觉走。

一望无际的莽原上,风夹着雪花,满目皆白。雪落在我头发上,眉毛上,身上,不一会儿自己就变成个雪人了。从没见过的大雪哟!此时的我,是兴奋,还是孤独,我说不清,应该都有吧。

突然,感到脚踩着雪下面好像是冰,我一下子猛地想起,会不会是走到涝池里了?紧接着就听见“咔咔”冰裂的声音。我赶紧停下脚步,动也不敢动。心想,我要是这时掉下去,没有一个人能来救我的。于是只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往回退步。等我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退到一棵大槐树下,老远就听见从东头一户社员家大门外,传来一位老汉大声的吼叫:“这娃你不要命咧!有啥想不开的,大雪天跳涝池?”我顾不上吓得一身冷汗,赶紧往知青点跑。心想:谁不要命?人家是想探望小牛犊去的。

记着第二天,雪停以后,我就赶紧跑到小队的饲养室,也顾不得牛圈里漫地的草料和泥雪,乱七八糟的摊了一地。我俯下身,使出浑身的力气,抱起了那头小牛犊。小家伙直愣愣地盯着我,可能是看到我没什么恶意吧,竟然抬起头,舔起了我的手,湿湿的,暖暖的,痒痒的。我把头也紧紧地贴着这头在大雪天里降生的小牛犊,虽说心里美滋滋的,却隐隐有些酸酸的凄楚。

53年过去了,那场铺天盖地的暴雪,我至今没忘。那头小牛犊,我至今也没忘。


拜友弘诗 | 林场知青冬事

我当年下乡插队在国营林场,每年冬天要去深林砍伐木材,分住在林区小山村的老乡家里。我们居住的山村,都坐落于辽宁东北部的长白山余脉。山村四面群峰逶迤,山岭叠嶂起伏,最高峰也有一千米以上。进入冬季,肆虐的北风席卷去树木的枝头残叶,裹挟着漫天飘飞的碎玉琼花,形成了无边无际的林海雪原,演绎着冬季的主题。

冬天夜长昼短。升起不久的太阳,就要匆匆忙忙落山。乡村的炊烟也比平时升得晚了,吃饭一日二餐。男人们白天铡草、担水、拾粪、检修农具,下午喝酒。女人们做完家务就三三五五地坐到一家的炕头上嗑着瓜子,打着纸牌(那时候很少有打麻将的,东北纸牌的张数和玩法与麻将差不多,像扑克牌一样的细长纸牌)。女孩子玩的最多的就是在炕上抓(北方发音chuǎ )嘎啦哈。“嘎拉哈”是羊、猪、鹿等动物的髌骨。抓嘎啦哈有许多游戏规则,花样繁多,变化无穷,是女孩子百玩不厌的家常游戏。男孩子主要的活动当然是在室外,打雪仗、堆雪人、抽陀螺(北方叫冰尜)、滑冰车。一会就大汗淋漓,满脸通红,甩帽减衣,尽情撒欢,兴趣盎然,不叫不回。几位女生每天收工以后时常给老乡的孩子们讲故事,教一些简单的算数和语文,很受孩子们的喜欢和老乡们的欢迎。天慢慢黑下来,男人们对牲畜的吆喝声,女人们喊孩子们回家的叫唤声,孩子们玩耍的嬉笑声,从暮霭笼罩的山村中飘荡开来,传得很远很远。特别是进入腊月和正月,一直持续到二月初二,吃喝玩乐更成了生活的主题。饭桌上的菜香,酒杯里的甘醇,飘逸在小小山村的上空,秋稔冬祥,人们享受着收获之后的那一份冬闲,充满了岁月静好的满足与惬意。

我们知青自己起火做饭,几乎每位知青都轮流当过炊事员。那个时候物质比较匮乏,特别是北方的冬天,蔬菜就是白菜、土豆、萝卜,所以大家特别喜欢豆腐(大白豆腐、干豆腐),农村自己用卤水点的大豆腐,洁白细嫩,久炖不碎,就像猪肉一样,肥而不腻,满口留香。几乎每个村落都有一个小豆腐坊。豆腐坊里涌出的水蒸气,在门口形成了一层层的霜苔和一串串的冰凌,宛如水晶宫的入口,雕甍绣槛,粉妆玉砌;玻璃窗上结成的冰窗花,玲珑剔透,千姿百态。更是那飘出的阵阵豆味,萦绕鼻间,沁人心脾,久而弥香。如果你起早去豆腐坊,都会免费喝一碗浓浓的豆浆,然后再要上一些豆渣,晚上拌大酱和大葱,喝几两村里自酿的高粱酒,哼着当时流行的知青歌曲,小酒怡情,心满意足,简直陶醉得不行不行。

早上上工,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粗麻绳,肩上一个披肩,一双棉手闷子(不带四个手指的棉手套),脚上穿着棉乌拉(过去东北冬天穿的一种棉胶鞋,因为里面是用乌拉草保暖,所以叫棉乌拉)。冬天雪大路滑,大部分时间大家要排着队,甚至相互之间搀扶着走,看上去很像一队土匪或者是难民,长枪短炮,全副武装,又似衣衫褴褛,拖拖塔塔;下午下工,每个人要打一小捆柴火,背回来放到知青的柴禾垛上,作为烧饭用柴。一天劳动了几个小时,本来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女生们便随手捡几根树枝,松松夸夸地背在肩上,还不时地掉在地上,就像打了败仗的散兵,丢盔卸甲,落荒而逃。我们上下工的情景,经常引起当地的村民观看,形成了小山村冬天的一道风景线。

每天上山劳动,我们的任务是把油锯手锯下的木材从伐木的地方拽到拖拉机可以上去的地方。冬天砍伐的木材一般都是比较粗的树,被截成两米左右长的圆木,我们用很粗的麻绳套住一头,麻绳的另一头放在肩膀上用双手拽住,把木头拖下山。这是很强的体力劳动,而且有一定风险,对于女孩来讲确实有些残酷,当木头被一些树枝和杂草绊住或者夹到石头缝隙里,很难拽出。这时的女同学只有气急败坏地把木头扔掉地上,低头落泪,无可奈何。有时拽到一根小木头,比较轻松,就又像跳舞一样,唱着小曲,顺着山路和雪道飘然而至;有时也会脚底一滑,摔进旁边的雪窝里,扬起一片雪花,又有几位跑过去将其扶起。如果没有摔疼,晶莹的泪花还挂在睫毛上,就已经开始眉开眼笑,抱在一团,打斗嬉戏,飞起更多的雪烟,爆发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野里,余音绕林,响遏行云,给枯燥繁重的劳动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当时由于劳动的辛苦,加之生活的单调,虽然每天漫步于飞雪杨花的天幕下,或者伫立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里,也无瑕留意和欣赏这些大自然童话般的世界。不过这段特殊的经历确实让我们终生难忘,现在回忆起来,也是感慨万千,大家都十分珍惜这段同餐共饮的经历和同甘共苦的感情,至今保重着密切的联系。半生知青缘,一世手足情。


泰华 | 怀念二姑父

渥太华周一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天地为之一白。这两天刚刚扫了几大袋落叶,雪真的如期而至。虽然是必然发生的事,还是有些感慨,时间的行进,季节的更替,悄然无声,确实坚定不可阻挡。

周二晚上,家里的微信群里传来了噩耗。我年迈的二姑父,以九十二岁的高龄在国内家中离世了。和这场雪一样,来得突然,但也在意料之中。两年前我为老父奔丧时,特别去拜访了二姑和二姑父一家。二姑父虽然看似很疲倦,但还是很高兴地欢迎我们。两盘西瓜,特别的甜,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们的亲情。交谈了一会儿,他老人家精力不济,闭目并打起了轻轻的鼾声。人老了,会让人感到特别的纯真,也会对他们特别地怜惜,尤其像我这样体会过失去的人。他们像风中的残烛,不知道哪天会熄灭,又像熟透的苹果,不知道哪天会奔向地面。

一个生命的逝去,特别是自己亲人的离去,总会让我们悲痛,这种悲痛隐隐而发,无法排解。心中有一种欲望,非常想向离去的人倾诉,但已是不能。那种无奈无助,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却心照不宣,因为担心讲出来会加重别人的悲伤。实际上,这个心理需求有它的积极意义,讲出来有助于排解悲痛,积极面对。

我对二姑父的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爽朗的笑声和脸上的孩子般甜甜的笑容。第一次记得他,是他们家从哈尔滨来五常爷爷家探亲,我们和爷爷家住在一个院里。学龄前的我,正趴在院外的榆树枝上专心致志地摘榆树钱儿。刚生长出来的榆树钱儿,甜甜的带着一股清香,是当时孩子们喜欢的免费零食。忽然树下传来清亮爽朗的笑声,这是一种不常听到的快乐声,那么自然而又没有顾忌,还没等我看清是谁,我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树上抱到怀里,轻轻地放在地面。他孩子般甜甜的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特别亲切。我还没弄明白他是谁,一把水果糖已塞在我的小手里。七十年代初,水果糖可是稀罕物,家里很少买,不常吃到,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以后每次他们回来,孩子们都自然地期盼得到糖果,每次都能如愿以偿,因为他们没有一次忘记发糖果。他们回来总带着四个打扮得体又漂亮的表姐,我们增添了新的玩伴儿,这比糖果更吸引人。

慢慢了解到,二姑父是一个国营大厂的生产厂长,二姑是该厂化学实验室的主任,两人都是高级管理和技术人才。但在我们小辈看来,他们是和蔼可亲的长辈。他们对我爸爸这个兄长很是尊敬有礼,特别是二姑父,和我爸爸交谈几乎每句话都是以称呼“二哥”开头。对我叔叔他们这个弟弟也很关爱,给他买空军飞行员穿的皮夹克,穿上特别精神。他也对岳父母(我爷爷奶奶)很孝顺,即使是有些不太合理的要求,也尽量满足老人的愿望。他们家的生活条件虽好些,但家里孩子不少,也不是很富裕。后来听说他们也经常给老人钱,为弟弟妹妹的事出力。

一次奶奶到他家养病治疗,我和哥哥去他家看望。二哥带着我坐着绿皮火车去哈尔滨。昏暗的车厢,窗外移动的夜景,深深地印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到他家后,他们住的是单元楼房,街道是雨后不会泥泞的柏油路,让我们感受到一股不同于县城的城市气息。还记得,他家用高压锅做的白米饭,炒的茄丝,香甜可口。二姑父在家里总是和二姑一起下厨,可见他们夫妇感情很好,家庭和睦。后来也看到过二姑父蒸包子,用屉布把蒸锅的缝隙掖好,手法特别娴熟。提起四个女儿,他很是风趣,说刚开始生了三个,想想就再要一个吧,好凑成一桌。还常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可见他是多么喜欢孩子们,是一个慈父。他家的影集里,一家人在松花江边和各个公园的合影照片不少,一家定期出游,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留下美好的回忆。住了两晚,回家的时候到了,二姑父又亲自把我们送上了火车。

后来,由于学习的原因,和二姑父一家见面的机会少了些,但他们的消息一直关注。他们退休后,生活更加潇洒。头几年,二姑和二姑父经常坐火车到外地钓鱼,有时还在窝棚里住几天,自给自足,享受野外生活的乐趣,二姑父爽朗的笑声更加响亮了。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跑不动了,二姑上老年大学,学习工笔画,很有成就,多次举办画展,并被聘任为老年大学美术教师了;二姑父则专注养生,研究各种养生方法和用品。他把养生方面的经验毫无保留地积极向亲友们推荐。

后来,表姐也来到渥太华工作生活,二老也来探亲。我有幸请他们一家到我家做客,我儿子才几岁,二姑父高兴地抱起他,又发出那熟悉的笑声,恍惚间又回到了我的童年……

过了两年,表姐一家在美国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搬家去了加州。他家在渥太华河对面的加蒂纽的房子来不及出售,二姑和二姑父暂时留守了几个月。我们有了一段和二老单独相处的机会。或接他们到我家做客,或去他那里看望。我儿子有时把二姑父当成他在国内不常见到的爷爷,和他非常亲密,一起玩耍。我妻子还给二老理发,有说有笑。我和二姑父交谈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他给我讲述了他的童年,他出生在中俄边境附近黑河的穷苦的农民家庭。他父母早早过世,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姐姐照料他和弟弟妹妹。家里实在无法果腹,姐姐就把他托付给一个算命的盲人。他给盲人师傅领路,走街串巷,尝尽人间疾苦。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向命运低头,沿途搜集中小学课本,自学了初等教育的大部分课程,为将来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建国前后,当兵提干,退伍后为国家建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他还给我讲了一件趣事,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和一位朋友去喝酒庆祝,买了一瓶高度数白酒,两个人都不会喝酒,也不知道酒的力道。为了节省,一顿都喝了。害得他俩回去后昏睡了一天。

不曾想,在我眼中一贯乐观开朗的二姑父有过这样一个艰难的童年。艰难可以把一个人压垮,也可以把一块石头琢成美玉。君子如玉,二姑父就是这样一块温润的美玉,这让我对他更加敬重了。

他离去了,但他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对他人的真诚友爱,会一直记在我们心里。

我想这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杜杜|水管

天蒙蒙亮,王奶奶悉悉索索出了门,从邻居家那滴答着的水管底下取出满满一大罐水,浇进自家地里,又把空罐子放回水管下面。这才微笑着回家换了劳动服,重新回到菜地。

她微笑地看着菜地,黎明的微光笼罩着她的硕果,高低错落的绿覆盖了青黄的冬痕,豆角秧子已经窜到半人高,白菜苗齐刷刷地铺出一块翠绿的地毯。她全副武装,是孙女淘汰下来的粗布宽松衣裤,蹲地就高施展得轻松自在,手上戴着儿子给她买的园丁胶皮手套,劳动者的光辉身影就这样在晨光映照下和菜地浑然一体。番茄得搭架子了,豆角秧子太单薄,需要上肥,杂草跟竞赛似的,生长的速度远远快于拔除的速度。

移民加拿大10几年了,王奶奶年年盼着春天的降临,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的双手还是得泥土来滋养。这几年孙女大了,快中学毕业了,她逐渐从照顾孙女的劳务中解放出来,这片菜地就更成了她的心肝宝贝。她比太阳起得早,比夕阳落得迟。菜地很懂事,用丰硕的果实报答她的辛勤。从六月就开始源源不断地供应新鲜纯天然蔬菜,除了满足自家的需求,连邻居和儿子的朋友们也经常是受益者。

黎明的空气带着丝丝甜意,微风拂面,晨鸟欢叫,露水在叶片上折射出晶莹的五色晨光。她欢快地劳动着,一边想着家乡的黄土地,儿子就是吃着她亲手种的玉米高粱,一步步从小学长到中学,从中学升入大学,从大学飞到外国来的。她脱了手套,去触摸土壤,触摸叶片,那些软的、硬的、扎手的、脏了手的感觉,让她觉得踏实。她嘴里哼出不成句的山歌,眼睛里流出爱意,这是她的世界,谁也进不来,比房子里的世界好得多。

东边的豆角地挨着隔壁人家的草地,王奶奶看着那边杂乱的草地,叹了口气。那是一户出租房,房客从不打点院子,房主是儿子李勤的同事老崔,也是中国大陆来的移民,一个月才来割一次草,遇上几天绵阴小雨,那片草地就迅速变成野地,杂草毫不留情地挤过两家之间的栅栏,这豆角地就首先遭殃。王奶奶跟儿子李勤说了几次,儿子答:“人家院子里长草,咱们多什么嘴,那些老外动不动报告警察的习惯,咱们中国人可没有,房主老崔是我同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妈您就将就一下,不就拔拔杂草吗,有他家传染过来的杂草,没他家传染过来的杂草,能有多大区别? 我可不去得罪这个人。”

这天,王奶奶刚除了豆角地里的杂草,起身锤着自己酸痛的老腰,正愤愤不平地看着邻居家的野草地生闷气,那滴答的水管就亮了她的眼睛,水管在邻居房子侧面,那个位置两家没有围墙。她默默看着那水珠逐渐凝聚,嘀嗒,落进地里,又开始的新的一滴,一丝快乐的涟漪在心湖里荡漾起来。

她忙不迭地进屋找了一个最大的罐头瓶子放在那个漏水的水管下面。水滴得并不快,一上午才滴满了一罐。王奶奶多了一件事情,每四五个小时,去换一次罐子,那一罐子水自然是流进了她的菜地。

“让你再嫌我浪费水,这下好了。” 她自言自语。

那还是去年夏天的事儿,去年无雨,赶上青菜抽苗,王奶奶每天都得拿着大胶皮管子浇地。儿媳说:“妈,现在流通这么方便,什么菜商店里没有?你拿着胶皮管子哗啦哗啦的时候,流走的不是水,是钱。你不是腰痛吗?别费那个劲种地了。”儿子当时就火了:“我妈就这点儿爱好,你管她干嘛? 妈,你种你的地,别听她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我在这个家算个什么? 连一个屁都不如。”

“呦,我妈的屁怎么了?没我老妈上下通气,你能把你的学位念完?咱娃能回家就有热乎饭吃? 你现在学也读下来了,工作也稳定了,萌萌也长大了,你倒嫌我妈费水了? 你良心喂狗了?”

王奶奶回屋把门关上,本来就不爱说话的她,这种时候更加没话。儿子是好儿子,媳妇再挑剔,日子也得往下过,她毕竟是孙女萌萌的娘,咱不能掺和,也不敢掺合。

自从有了这个水管的新发现,四五个小时为一个单位,变成了她的生物节律钟,她的身影往返于水管和她的菜地之间,连晚上都不错过。临睡前她会溜出去换好空罐子,第二天一大早,正好一满罐。她一晚上本来就只有四五个小时的觉,多合拍!心里揣着满满的快意,王奶奶看着隔壁院子里的杂草也不那么气愤了,拔杂草的干劲翻了翻儿,几乎可以用兴奋来形容了。

一个周六,王奶奶掐算着有一个月了,老崔就要来割草了,她把水罐拿走,按下心疼,今天少浇五六罐水呢。她很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老崔果然来割了草,没有发现水管的秘密。呵呵,她还可以接着享用下一个月的免费水。老崔割完草,王奶奶剪了一袋韭菜和两根带着毛刺的黄瓜,隔着栅栏递给他:“我种的这菜啊,是用鸡蛋壳和黄豆水泡出来的天然肥料养的,好吃得很,快拿去尝尝。”老崔照例夸得王奶奶好像世界上最好的农民,王奶奶仿佛腾云驾雾,心里高兴,接水的干劲更加理直气壮。

日历很快翻进了8月,中间又有两次躲过了老崔割草的日子,老崔也照例吃到了她那些清沥沥的新鲜蔬菜。

入秋之前的一天,李勤突然从院子里把老妈拉回房子,凶狠地问:“妈,你干了什么?

王奶奶看着儿子手中拎着那个罐子,吓得不轻,说不出话来。

“刚才老崔过来敲门,说你知道他家水管漏水,用这个罐子接水浇地。妈,你干这事儿干了多久了? 你怎么能, 哎,干这种丢人的事儿呢?”

“他家水管漏水,水落到地里都白瞎了,我接水是替他家节水,做错了?”王奶奶的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听不见。

“那是他家的水,人家的水落到人家的地里是人家的事儿,你去接人家的水就是偷用人家的水,你不知道吗?你知道他家水管漏了,怎么不告诉他,理应告诉邻居修水管啊! 这,这,让我怎么说你……”儿子脸红脖子粗,双目铜铃般圆睁,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他家杂草总侵犯咱家,你不是不管,他家水管漏了,咱们就有义务通知他家?”“杂草是杂草,水管是水管,这怎么扯到一起了?”

王奶奶心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家草可以长到我的院子里,我顺手接点儿被浪费掉的水有什么不可以?我又没偷没抢,没去他家水笼头接水,她想不通自己哪里错了。 可儿子的脸色真难看,她张了张嘴,把冲到嘴边的话都咽回肚里去了。

儿媳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这事儿从此成了儿媳口中的把柄,“多高级的妈! 连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都能做出来。”

“你要是再提这事儿,我就跟你离婚,你听清楚了? ”李勤的脸扭屈得好像天津大麻花。他心里泛堵,老崔不知道怎么嚼了舌头,公司里经常有人冲他指指点点,同事们把这事儿当了笑料,谁都知道他家擅长贪小便宜,他有苦说不出。 老崔白吃的那些蔬菜可没人想得起来。

入冬之前,萌萌的同学里也有了风言风语,儿媳没憋住:“丢咱们的人也就算了,现在连萌萌的人也一并丢了! ”李勤不知道怎么一巴掌就挥到了妻子脸上:“你不记得我说的话吗? 这事儿如果再提,就离婚! 我妈再不好,也轮不到你拿枪带棒地挂在嘴上!没我妈,就没我的今天,你懂不懂? ”又转身对着孩子喉:“萌萌你听好了,咱家的事儿用不着别人瞎操心,你犯得着在乎别人说什么吗? 奶奶做了错事儿,错就错了。这事儿再也别提。”

婚就这么离了。儿媳临走时说:“你和你那个恶心妈过吧,养出个家暴的儿子,我再也不受这个气了!”

半年后,萌萌进了大学,家里只剩下王奶奶和李勤两个人。王奶奶手脚慢了下来,懒得动,经常坐在窗口发呆,一坐就是半天,雕塑似的。 春天来了,王奶奶没再出去种地。 很快,那片菜地就被杂草覆盖了,两家的杂草连成一片,倒是显得颇为协调。

李勤出门时说:妈我去上班了。 回家时说:“妈,我回来了。”饭早就在桌上摆好了,俩人默默吃饭。 李勤话很少,和王奶奶一样,俩人总是很专注地品尝饭菜的样子,盯着面前菜盘子的目光跟研究院的显微镜一样,盘子里的菜都是超市里买来的。

夏天过去,王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地起不来床。 医生说没什么毛病,就是衰老了。

有一天,她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子,是我害了你,那个水管…… 我不是故意的。”第二年春天,她安静地离世。李勤按她的心愿,把骨灰洒进了郊区的树林,他从此经常去走那树林。

他开始收拾那块地,小时候他是经常干农活儿的,父亲死得早,母亲靠卖菜供他上完高中,他是他们乡里第一个考上北京的大学的,乡长都到他家来贺喜,还握了母亲那只铺满老茧的手。 他弯腰奋力地把菜地收拾得好像艺术品,眼前晃动着母亲瘦小的身影,那个身影经常挑着扁担忽悠忽悠第去赶集,扁担两头那两筐绿油油的蔬菜是两座巍峨的小山,在母亲肩上颠簸着。 李勤低头努力继续母亲的事业,一个人吃不完的菜都拿去公司送人,老崔见了他就躲开,他并不介意,不认识一样擦身而过。

隔壁乱七八糟的草地还在一如既往地生长着,墙边那个水管早就修好了。 李勤在自家地界里种了一株生长旺盛的绣球花,每年入夏,那旺盛的花树就把水管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若寒 | 暗香 外二篇

不知不觉又过了午夜。

随着年岁增长,晚睡早起已是常态。我关掉计算机,顺手喝完杯子里的几口茶,起身向楼上走去。

“咦,哪来的香气?球兰没开吧, 才四月?”

太太有一双绿手,养花技术堪称一绝。君子兰、蝴蝶兰、石斛、蟹爪兰,还有一些不知名字的,摆满了地下室,客厅、厨房、卧室。我喜欢欣赏太太的花草,最喜欢的是一盆球兰。这盆球兰已有二十几年了,枝蔓沿着餐厅的天花板外侧生长,已快把餐厅围住,于是,带有白色斑点的片片翡翠便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

我喜欢球兰的皮实,它只需一小盆土,一点点水,就可以长出条条绿藤。

我喜欢球兰的坚韧,它的叶片从不衰老脱落,不管是一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我更喜欢球兰的芳香,当一簇簇玛瑙般的花朵开放时,沁人肺腑的芳香就会充满各个房间。令人称奇的是,它的香气只是在午夜后才发出。它不用香气去讨好贪甜的蜜蜂和花心的蝴蝶,或去赚取或诚心或假意的奉承,而是只管香它自己的。我钦佩这种气节,香就是香,干嘛非要另有所图呢?

顺着屡屡香气,我终于找到发源地。真的,确实是球兰,我在厚厚的绿叶里发现了一簇开放的花。往年,需到六七月才开呢,今年怎么提前开放了?是不是太太又施了什么魔法?

太太养花的魔法我不得而知,只看见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静静地伺候着上百盆花草。花开了,不喜出望外;花落了,不无故悲伤;花死了,不妄自菲薄。她养花只是为了养花,不为了讨好任何人。
我轻轻地拾级而上,忽然想到:太太不正是一株球兰吗?

种遐想

一提起种植,您一定会想起农民。其实,会种植的不只是农民,我们人人都会,人人都有自己的自留地。这片自留地就是心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农民种田是为了收获,我们何止不是呢?

孩提时,我们种下来自父母的慈爱种子,日后我们收获爱情、孩子和家庭。学生年代我们种下来自老师的知识种子,日后我们收获事业、成功和对社会的贡献。

田就这么小小的一块,各色种子铺天盖地,至于种什么基本上由你自己决定。种下阴雨,你会收获雷电;种下阳光,你会收获风和日丽。种下仇恨,你会收获战争;种下仁爱,你会收获和平。种下懦弱,你会收获一事无成;种下坚强,你就会收获硕果累累。

既然是自留地,那为何不种一些奇特的种子呢?比如猎奇心、童心,对了还有遐想。

那么如何种植遐想呢?

其实人人都种过,至少在我们孩提时。只是随着年纪增长,我们忙于收获,忘记了播种,更忘记了如何播种。种植遐想很简单,就是把我们的心理年龄返退到孩提时代,要“忘掉”我们的一点点可怜的知识,抛弃我们枷锁似的思维方式,把我们的心扉打开,幻想我们刚上征途,尚有很长的路要走。只要我们具有童心,开放心扉,充满求知欲,遐想的种子就会自动来到我们的心田。我们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收获遐想的果实吧。且慢,遐想的种子大都不能开花结果的。但您不必失望,也许您收获不到遐想的果实,但您一定可以收获播种遐想过程的乐趣。

其实,很多时候过程比结果更值得去享受,我们干嘛非得要有结果呢?!



“请等一等。”

“我等你。”

“再等等吧。”

当你脱口道出等的词语时,你是否想到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等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等是生活之奢侈,等是生活之无奈,等是生活之必需,等是生活之艺术。

如果等得太不切实际,就成了傻等,犹如守株待兔之农夫。

如果一根筋去等,就成了干等,犹如抱柱守信之尾生。

如果时运不济,或怀才不遇,只好钓鱼或看人钓鱼打发日子,就成了闲等。闲等之最高境界莫过于独钓寒江雪的柳公。

如果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也去钓鱼,就成了静等。静等需要信心,更需要耐心。姜太公静等七十年,才等到他的贵人周文王。

如果一心想成就大业而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却暗暗寻找时机,就成了暗等。越王勾践暗等十几年,终于寻得战机,灭吴称霸。

但是很多时,我们等了良久都不能等到要等的东西,等就成了白等。我们会因白等而懊恼,认为做了无用之功。其实大可不必,世上本没有无用之物,正所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我们一生很多时间都在等——你等他人或他人等你,我们无法避免。我们能做的是避免傻等,尽量不干等,至于是去闲等、静等、或者暗等,我们还是择机而行吧。


叔丁 |亲,可以搭把手吗?

冬天的蜜湖没有碧波与白沙滩,只有明晃晃的银白,岸上的树石都罩着白雪,湖水早凝固成白冰。宁音坐在岸边,从包中把两只冰鞋拽出来,依次套到脚上。心里松了口气,似乎完全没有挑战。但接下来系鞋带的步骤却怎么都不能让宁音满意。滑冰鞋的鞋带一定要系紧,不然脚在鞋里晃荡,很不安全。系鞋带的动作需要双手配合,一只手抓住鞋带的末端拉紧,另一只手从接近脚趾头的第一排扣眼开始拉鞋带,每拉一排鞋带,抓着鞋带末端的手就把鞋带收紧一点儿,一直紧到最上面靠近脚腕的挂钩处。然后把富余的鞋带在挂勾上来回绕几下,再最后打一个结。 

曼丽已在冰湖上飞舞,每次绕回岸边都催宁音:“好了没?等你呢!”宁音欲言又止。曼丽约自己来蜜湖滑冰时,宁音其实有些犹豫。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保持平衡肯定没问题。滑天然冰湖的诱惑实在不可抵挡。没想到,现在的挑战不是滑冰,而是怎么把冰鞋系紧。 

一周前从医院急救室回来,宁音一点儿、一点儿除去所有的身外之物,一头钻进淋浴,把一整天的晦气冲洗干净。开淋浴头、挤洗发液、擦淋浴液、揉搓头发、关淋浴头,把毛巾披在身上吸水,套上宽松的开衫、运动裤。没有什么是一只手臂不能做的。如果有,那就努力用一只手臂来做。除了扣胸衣的挂钩。宁音试着把左臂慢动作似的向背后延伸,总是将接近目的地就开始疼痛,不敢再挪动,只好作罢。反正这几天也不出门,即使出门,冬衣裹得严严的,自然不会显露山水。不如随天体放任,乐得逍遥。 

当年深受重伤的小龙女倒在久别重逢的杨过怀里,发现杨过竟只用一只手臂抱着他,以为他矜持耍帅呢,于是说:“过儿亲,抱紧我可以吗?用两只胳膊同时抱紧哦。” 

小龙女不知道的是,一只手臂的难处,远远不只在于不能好好拥抱姑姑。虽然过儿是不用穿胸衣的,倒是省了个麻烦。 

但天下还是有比穿胸衣更让人为难的事儿,这是宁音在一周后才知道的。 

一只手臂又如何?宁音还不是神闲气定地开回家,还是在冰雨中的高速公路上开了近一小时。没有什么事情,是宁音自己不能搞定的。 

“亲爱的,还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老公今天特别卖力,从油管学了全套水煮牛肉的方法,从炒豆瓣酱、花椒开始。“胸衣”在宁音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随意应道,“没事儿了,搞定。”老公目光在宁音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那你在家早点儿休息,我一会儿要去给隔离在家的一对夫妻买菜送菜。”老公最近加入了一个社区志愿者组织,给疫情期间需要帮助的人帮忙,就是开开车,买买菜什么的。宁音向来对这种社区互助不以为然。买菜可以网购,何必非得找人帮忙。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天下就都相安无事了。跟老公嘀咕几次,他都笑笑,不反驳,也还继续做义工。 

还是随他去吧。宁音坐在厨房,端详着眼前的水煮牛肉,红汤油亮,肉片薄嫩,咸辣合口,跟自己的手艺也不差几分。忽然听到水波声声,是手机抢订游泳时间的铃声提醒。赶紧丢下右手握的筷子,抓起手机,点开小区游泳池的网站,选了时间,一键点击绑定记忆的姓名、电话与电子邮件,提交预定。心里暗自得意,一只手足矣。等收到了确认邮件,宁音忽然想起来,“我不能游泳啊,左胳膊没法抱水、推水。” 

怎么办?预订游泳的软件没有取消功能。即使有,好不容易才订上的,怎么忍心取消呢。抢注游泳名额的征战有多激烈?从宁音一次傍晚游泳的难忘经历中可见一斑。时间快到六点时,宁音赶紧爬上池边,抓起手机,紧张地等待抢注时刻。环顾四周,刚刚还在池里划臂蹬腿的游泳人,都在池边手握手机等待,游泳衣上的水还在往下淌。再看诺大的游泳池中,只见水波,不见人影。池边巡视的救生员小姐姐,眼睛大大地瞪着。宁音猜想她的嘴巴也是大张着,只是在黑色口罩后面她无从看到,没法证明。六点过几分钟后,每个人都收好手机,纷纷跳进水池。看那表情,几人欢喜满足,几人悻悻失落。几分钟之间,游泳名额被一抢而光。 

不如把预订让给曼丽吧,这个糊涂虫肯定又没订上,早告诉她要把手机设置好提醒,结果提醒了她也听不见,一周能订上一次都不容易。可怎么跟她说呢?告诉她自己胳膊滑雪摔伤了,不能游泳?不能,不能让她笑话。还记得曼丽去年腿受伤时,自己是怎么教育她如何要小心再小心的。再说,一两周就好了,雁过无痕,叶落无声,谁都不会发现。 

女儿走过来给宁音添了碗米饭。看见女儿的眼睛红着,宁音忙说:“不用担心我,养两周就好了。” 

“我知道妈妈你会好起来的。米娅的爸爸走了,就在三天前。”米娅是女儿大学的好友,最近两天女儿在脸书上没见她,私信一问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爸爸向来把家里什么事儿都做了的,现在她妈妈每天躺在床上发呆。别说出租房的贷款租金搞不清楚,就连出门办事都难。她不会开车,以前都是爸爸接送。米娅因为妈妈担心也没学开车。” 

“真是不幸,也许更不幸的是爸爸。”女人太需要独立了,宁音不禁感慨。 

这世上谁都靠不住,靠人不如靠自己。这特殊的一年,虽然笼罩在疫情阴影中,宁音却活得如鱼得水。所有人都被迫宅在家里,她不必再看富豪朋友们晒圈炫耀豪华旅游。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她也不必再烦恼去谁的派对,不去谁的派对,也更有理由不在家中举办礼貌性回礼派对了。她喜欢朋友,但不依赖朋友,她用更多的时间来享受户外。户外,是今年的风水宝地,是保持社交距离的最佳场所。春秋,徒步踏青赏枫。夏天,在河湖上游泳泛舟。 

冬天归来,滑雪季节正式开启。滑雪场采用安全的疫情中运作,缆车只一家人合坐,排队前后距两米,室内只供短暂取暖与如厕。雪道上,是高山任我飞,谁管左右前后谁是谁。这一天宁音一人开车来到雪场。冰雨天气吓退了许多人,雪道上空空如野。宁音专心练习雪技,呼唤沉睡一年的滑雪运动肌肉。温度只有零度左右,雪温润亲和。冬天的北风冻雨中,宁音滑出了春雪的惬意。脚踝转动,重心转换,立起的雪板在雪道上画出一个个漂亮的半圆。宁音觉得自己是一只鸟,在一片白云中飞翔,自由而独立。忽然,怎么左边的翅膀感受到了碰撞,像要折断了一样的疼痛。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已跌落在云朵之中。或者说,宁音摔倒在雪道上。两个穿红衣服的巡山志愿者很快滑过来查看。宁音忍着胳膊的疼痛,微笑着说没事儿。捡起板子蹬上,一手拎着雪杆蹭下山。胳膊的肿痛开始加剧,天使折翼吗?宁音一只胳膊下夹着雪板雪杆,吃力地找到车。好在自己会开车,而且还可以一只手自如开车。 

宁音还在努力地系鞋带,只是左臂完全不投入。靠它抓住鞋带末端拽不紧,拉紧前排扣眼间的鞋带也一样拉不紧。半小时功夫过去了。曼丽又一次滑过来寻问,“怎么回事,还没好吗?”远处冰湖上人们在快意滑行,如镜冰面诱惑地向前绵延。宁音鼓起勇气,不太好意思地小声说: 

“亲,可以帮忙搭把手吗?我胳膊扭伤了,鞋带系不紧。”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只手臂搞不定的事情。如果有,那就用另一只手臂来帮忙搞定。如果自己的另一只手臂不能帮忙系鞋带,那就向朋友借一只手臂吧。 

曼丽在宁音身边坐下来,看了宁音好一会儿才说,“你终于肯让我帮忙了。你老公已经跟我说了,你胳膊恢复得很好,就是系鞋带可能要搭把手。” 


空谷 | 那双黑眼睛

渥水市炎热的三伏天,一点也不像世界上纬度最高的首都之一,极其闷热,这几天又刷新了百年来同期的最高温记录。那婶沿着渥水河两岸,下班驱车回家。可以看到沿河两岸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农场里吃草的牛群,可能因为天气的燥热,都懒散地卧在草地里的树荫下。河里成群结队的鸭子,在水中嬉戏。不时就能看到在划水上滑板的人,那婶一直想买一个这样的滑板,可惜,由于疫情的原因,从去年等到今年,一直没有机会,各种娱乐休闲的船只,在各大商场一律脱销。这桑拿天让人烦躁,而更让那婶烦躁的,还不是这百年不遇的桑拿天。 

那婶下班到了家,刚钻出有空调的车里,一出车门,就感觉到背后热辣辣的,汗顿时就沿着脊背像条小蛇,从脊椎骨那条道,蜿蜒而下,后背痒痒的。这绝对不是因为车外燥热的温度,而是她感觉到了那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又在背后盯着自己了。 

那婶的第六感观绝对准确,有一双纯纯的黑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那婶扭过身来面,一只小手举了起来,冲着那婶不停地摇晃着。那婶不得不举起自己的手回摇。问题是那只手一直不肯放下,不停地在冲着那婶晃,那婶不可能转过身无视,马上放下自己那挥舞着的手,直接进家门。那黑黑的两只大眼睛可是一直在追着那婶,透出了纯真、渴望和欢喜。 

这样的状况已经有几天了,除了下班回家,那婶只要一出家门,就总是被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然后不停被迫地相互挥手。她开始怕被这双圆圆黑黑的眼睛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瞅,那婶怕自己那被迫挥舞着的手放不下来。她不敢出门,感觉自己被监视着,几乎每一秒钟、所有的一举一动。那双眼睛似要直看到自己心里去,洞悉一切自己头脑中的活动。那婶思忖着:我没有干坏事呀,干嘛老有这做贼心虚的感觉呢? 

哦,不对!我昨天出门去白桥走路打卡,看四下无人,随手把一个用过的口罩扔路边了。你别看了,我一会儿就去捡回来。 

对了还有邻家大叔种着五颜六色的虞美人煞是好看,我不认识人家,有些害怕跟人开口要花籽,昨晚趁着天黑,撸了几串人家的虞美人花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花之人这不能算偷吧?明天我就去跟那大叔说一声,道个歉总行了吧?他要不愿意,我再还回去。 

还有,还有,早餐的时候跟老那开玩笑,说他的餐碗里少些佐料,不好吃,帮他加些佐料。随手呼噜了几下他的头发,让他自己的头皮屑掉了些到他饭碗里。虽然老那很恼火,这自己的头皮屑吃点也没啥关系吧?不至于背上谋杀亲夫的罪名吧?如果不妥以后这样的玩笑我不开了总可以吧? 

那婶就在这黑眼睛注视中,一件件审视着自己近来所做的不妥之事。 

然而有件事还是让那婶惴惴。昨天人事部发来一份通知,那位“教授”被解雇了。 

“教授”是三个月前公司新招来的一位安装部的安装工。他五十上下,个头不高,啤酒肚已然显现,走起路来像一只大号的鸭梨在移动。两只褐色的眼睛倒是透出一股精明。灰白的头发向后梳理着一丝不乱。带蓝色条纹的衬衫和深灰色的西裤熨烫得平平展展。这与整个部门穿T恤牛仔裤的员工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车间里一律的安全大头鞋,让他还是与所有员工在着装上有了些共同之处。之所以称之为“教授”是因为他总跟别人讲,他在他们国家是教授。“教授”的简历那婶看过,在加拿大读了七年的博士,修成正果回国后在他们国家成为了一名教授。可能是在加拿大生活了七年,对在自己国家当教授的生活有了些许不满足,就一心想再回到加拿大来,当个加拿大的教授。然而现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理想。在他的简历上,那婶看到他来加拿大这三年里,做过出租车司机、搬家公司的搬运工、超市夜班的上货员。然而最长的一份工作都没超过半年。最接近他理想的是在一社区学院,当过一个月的老师。可为什么没有继续呢? 

听老板的秘书海伦娜说,“教授”总被别人告状到人事部,安装部的新员工似乎都被“教授”教育过,经常给新员工演示这个部件要这样装,那个部件新员工装的不对,必须返工。车间里安装部不仅有部门经理还有各队的队长管理着,怎么“教授”似乎就接替了他们的工作了? 

最近一个月,作为公司会计的那婶做工资时发现,安装部的几个新员工几乎每天都有加班一小时。目前是公司的生意淡季,不应该有加班啊?一天午饭时海伦娜八卦给那婶,原来是“教授”嫌他们没完成“任务”,让他们必须做完手头的工作才能下班回家,这可让老板有些不高兴了。 

今天吃午饭时,海伦娜又和那婶说起了昨天被解雇了的“教授”。“教授”今天一大早就来单位了,在门口的会客区坐着,说想见见老板,老板当然不会见他了,让人事部经理和他谈谈。谈着谈着“教授”哭了,问能不能让他在公司再干两周再解聘,因为他还缺两周的工作时间才能到政府领失业金。人事部经理一再强调:现在公司确实没工作可干,也没有预算多雇人了,实在没办法满足他的要求。最后“教授”是揩着眼泪走的。 

听海伦娜说到这儿,那婶有些心酸,可这又能怨谁呢?“教授”让老板一个月来多付了员工不应有的加班费,老板开掉他及时止损,肯定是对的。可“教授”这年龄,家里一定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等着吃饭呢。白白干了三个月不能拿失业金,下面的日子一定不好过。那婶想去跟老板说说情,就再让“教授”多干两周。可是自己只是一名会计,老板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吗?一下午那婶纠结着要不要找老板说说。一直到下班,那婶都没走出过自己的办公室。 

对面的邻居家,不知什么时候搬家了,换了家新邻居。他们家的小女孩儿,自从搬进来后,就每天等在门口,睁着圆圆的似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那婶的一举一动,就等着与她相互挥手,冲她微笑。 

今天晚饭后,那婶出门看到小女孩,没再有心虚的感觉了,那婶冲她挥挥手,微笑着走到她身边,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抱着小女孩儿的奶奶,用带很浓重口音的英语重复着“安雅,安雅”,同时伸出一个食指。那婶明白了,女孩叫安雅,一岁了。那婶不再纠结了,关于“教授”,明天自己一定要找老板谈谈。 


一尘 | 走出原始山洞 —思考人类文明的起因

什么是人类文明?它是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生活方式。其他动物无论有多么高超的技能,都无法与人类相比。因为人类可以学习它们,效仿它们,超越它们。更主要的是人类在不断进步,越来越精彩。而动物的生活几万年都没有本质的改变,尽管它们也有丰富的情感、神奇的生存经验和一些超乎想象的实践,像候鸟的迁移,蜜蜂王国的等级分工。可是他们没有能超越大自然给予之外的创造能力,没有把自己的历史记录保留下来,没有汲取先人经验、继承突破的能力。他们生活在现实里,而人类超越现实,追求卓越的未来。

语言、科学、艺术……所有的精神活动与创造,都是文明。人类是怎样地摆脱了动物的生活方式,开始文明之旅的呢?

我想像一个编导一样,借助推理和想象,思考这个问题;用特殊的表达方式讲一段故事,展示人类发生变化,文明开始的时候。徐徐道出故事的原委,探索文明的因由和人类发展到今天的因果关系,带给读者一段特殊的心理体验。我并不需要一流的摄影师和高超的摄影器材,我自己的眼睛就是那个摄影机的超级镜头,眼睛所见,耳朵所闻,手足所感,都可以化成连续的动态图像,呈现在人们面前。我需要一位魔术师把时间压缩、再一圈圈卷起,把我卷进一个时光卷筒里。我带着我无敌的“摄影机”沿时光卷逆行,很快就抵达旧石器时代,开始我的编导工作。

繁  衍

春天。树上的樱花、桃花和杏花都开放了。地上的蒲公英给河畔铺上鹅黄色的绒毯。绿色的野草在原野上迎风起舞。太行山上布满茂密的森林。黄河水清澈透底,碧波荡漾。 山洞里传来一声新生儿响亮的啼哭,生产让女人疲惫得汗流浃背。酋长把新生儿抱起来,举过头顶,然后匍匐在地,向苍天叩首敬拜感恩。

起初山洞里时常传出孩子的哭声,后来夹杂着他的笑声。转年春天,孩子可以满地跑了。

恋  爱

时光荏苒,孩子十八岁了。妈妈在部落的一群男人中,告诉他谁是爸爸。爸爸精明强干,对他的眼神特别温柔。像爸爸一样,他长成一个健硕的男人、出色的猎手。河对岸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每天到河畔采集野菜。他双手拢住嘴,朝女孩发出雎鸠般的声音。

那时候人类没有语言,所有的声音都非常简单模糊。这里的对话都是他们的肢体表达和含糊不清的发音。

女孩点点头,站在河边等他。男人游过河,采了几朵鲜花插在女孩头上。女孩高兴地跳起舞来。

男人找了一块平地,挑起地上的小石块扔在旁边。他又薅了一些野草小心地铺在上面。女孩好奇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男人站起身来给了她一个绵长的吻。“唔唔,啊啊,”男人温柔地触摸女孩的脸颊、头发、挺拔的乳房和臀部。

黄昏的落日已西下,月亮悄悄升上天空。男人站起身来,向河边走去。女孩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男人明白她在说“不要走,和我在一起吧!”

男人找到一块石头,在地上画起来。他拍拍自己,画一个椭圆形的圈。又指了指女孩,画一个圆圈。他们之间有一条大河。他画了一个方块,那是一个竹筏。他指着椭圆形的自己,从河的一侧到对岸,又从对岸回来。“我还会回来和你在一起。” “真的吗?”女孩瞪大眼睛。

“嗯,真的。”男人把女孩紧紧地拥进怀抱里,向她保证。 他们已经达到了语言交流的神奇地步。

舟  楫

男人每天都在砍树,做木筏。记得有一次,他和爸爸在河对岸猎获了一只山羊。爸爸把几块木头用藤条捆在一起,做成木筏,运回了山羊。男人要把筏子做得更大些,还在四周加上了边,就像今天的船帮一样。这样东西不会落进水里。这个木筏应该叫舟吧?这样,他就可以带上自己所有的工具,去和女孩一起生活。一个月后,木船和木桨都做好了。

“爸爸,我要去找对岸的女孩,和她在一起,像你和妈妈一样。” “孩子,去吧。拿上这只最大的木碗。”爸爸非常高兴。

“不,爸爸,你和妈妈还要用。”

“不。我和妈妈老了,用不着这么大的木碗。你也会有孩子,他会带给你快乐。像我一样做一个开心的父亲吧。”

男人划着自己做的木船,上面有他的工具和爸爸给他的木碗。他来到女孩身边。女孩快乐得紧紧抱住他。

男人找到一块平地,挑拣上面的石头……

女孩眨眨眼睛,知道他将要做什么。女孩跳进水里。听到扑通一声,男人吓了一跳。“快上来!”

女孩顽皮地扬起脸,向他击打水花。她像一条小鱼向远方游去。男人坐在岸边,欣赏她美丽的身影。一会儿,她在月光下从水中走出来。“来吧,宝贝!”男人的内心像火焰一样燃烧,他把女孩紧紧地拥进怀抱……

战  争

女孩非常漂亮,这是一个不安全的因素。时常有其他男人跑来,要抢走女孩。男人要和他们勇敢拼搏,保住女孩。甚至在他们做爱的时候,也有其他男人来抢夺女孩。 男人苦苦思索怎样摆脱这些男人,避免拼打。男人用柔软的蒿草,为她做一个草裙,又把几片叶子用蔺草穿在一起,围住她美丽的乳房。男人觉得其他男人看不到女人的身体,就安全多了。

居  所

夏天很炎热,男人又去砍木头。

“你要做什么?”女孩问。
“做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我们不是有洞穴吗?”
“夏天洞穴里面闷热,我们可以在外面搭一个“房子”。”
“房子?” “是的,搭好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月后,夏天到来了。男人的“房子”搭好了。“我们晚上在这里睡吗?”女孩问。

“是的,躺下来!”

男人和女孩并排躺在一起。从房顶的侧面可以看到满天明亮的星星和月亮。月光像水一样洒在女孩身上,他们的孩子藏在她隆起的腹部。

此时,满天星斗让男人更加思念自己的爸爸妈妈。他说:“我想回去几天,看望我的爸爸妈妈。”

“嗯。我和你一起去!”女孩抱住男人的手臂。

河水拍岸,凉风习习,女孩惊喜地体验着男人盖的房子。他们走出了原始的洞穴,住在可以看见星星月亮的房子下面。

葬  礼

男人回到父母的山洞,父亲已处在弥留之际,母亲在他身旁痛哭着。男人附在父亲的身旁。“爸爸,我回来看你来了。爸爸,你真的要去了吗?”

父亲轻轻地点一下头,看到儿子眼里露出欣慰。

“爸爸,我也有孩子了,在她的肚子里。”男人拉过女孩,指着她的肚子。

父亲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安然地去了……

爸爸——”男人痛哭起来。

他和部落里的人把父亲抬到田野里。他害怕其他动物把父亲吃掉,就挖了一个土坑,把父亲放进去,然后把土填回去。爸爸长眠的地方升起一个土堆。男人找来一块石头放在土堆旁,在石头上刻上山的形状,象征着勇敢的父亲。

“爸爸,我会带我的孩子回来看你。” 这小小的土堆,和大自然的土堆混在一起。可它不是自然形成的,它是人类埋藏记忆和爱的地方。也是人类感恩父辈的给予,珍藏思念的地方……

魔术师冲我挤一下眼睛,会心一笑。我知道我的时光游到此结束了。我走出旧石器时代,回到了2021年10月26日星期二早晨8点27分……

而魔术师,又去帮助其他人实现梦想去了。

结  语

伐木、舟楫、祭祖,是旧石器时代结束的标志。人类的希望和梦想引导人类进步。人类与其他动物的不同就在于,人类相信自己的梦想,梦想着不曾有过的事物。梦想推动人类的进步,让人类从原始生活状态中走出来,走进农业化、工业化,直到今天科技化的现代生活。人类可以航海、航空、航天,实现自己的每一个梦想。 而我的魔术师,就是梦想。